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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9、陸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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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9、陸期(一)

穆周山握著劍的手不住地顫抖,他的聲音中充滿了不可置信:“你說什麽?”

卻見陸期再不見往日總帶著張嘻嘻哈哈面具的模樣,那雙溫柔的丹鳳眼此刻在夜色中半斂著,像是要將那濃重的情緒一同隱藏在黑暗之後。

他對穆周山說:“你若是要聽,我們須得換個地方。”

穆周山以為陸期是指二人應該回留春居細談,可是陸期卻將穆周山帶去了萬雲深處的銀河澗。

一條小溪自左右兩側不高的山坡之間緩緩流過,近看並無什麽特殊之處,可若是在夏夜裏退後十丈看去,便可見天上的銀河自高空掠過,傾瀉入谷,與那溪流的盡頭嚴絲合縫地聯結到一起。

那璀璨星辰倒映在溪水中熠熠生輝,在天地間勾勒出一座流光溢彩的雲漢橋來。

因此得名銀河澗。

只是銀河澗四處除了夜裏美不勝收,在萬雲中算不上靈力充沛之地,也不見靈植與秘境,因此弟子們平日裏甚少來此處。

這是穆周山第一次知道,在銀河澗絢爛燦若繁星的溪流之下,竟然有一方無人踏足的洞穴。

陸期輕輕揮手,將溪流的水隔在兩側,中間便空出一道幹燥的石階。一路往下去後,穆周山在一片漆黑的盡頭,看到了一張發著淡紫色光芒的冰床。

上面躺著一個三四歲模樣的小女孩,渾身上下毫無生氣,穆周山只掃一眼便知,她並非活人。

於是他便遙遙停住腳步,一言不發,只等著陸期自己解釋那女孩是誰。

“老實說以你對靈器深惡痛絕的性子,聽我說了那樣的話卻還肯隨我來此處,是超出我預料的。”

這話說得穆周山有些困惑,盡管他確實憎惡靈器的存在,可他的一切所作所為向來是沖著那些濫用靈器的泥豬疥狗,從不涉及無辜,更不曾洩露出自己的真情實感,為何陸期能這般了解他心中所想?

思索片刻,穆周山回答:“我只是在想,倘若陸師叔的靈器來路不明,師祖也不會將您帶回山中撫養。”

他看到陸期望向那女孩的眼神中,包含著濃郁的不舍和痛惜,心下便知這女孩兒或許就是陸期口中的靈器了。

陸期強顏歡笑道:“是啊,那可是我的親妹妹,怎麽能算來路不明呢。”

此話一出實在太過震撼,穆周山的瞳孔微微放大,視線再一次落在了那女孩的臉上,她面色蒼白,緊閉著雙眼,可是仔細一看她的鼻子與嘴巴,確實是與陸期有五分相似的。

他張了張口,半晌才說:“師叔節哀。”

“三百多年前的事了,現在也說不上哀不哀的。況且,在她成為靈器的瞬間,人身就從這世間消散了。這是我用浮屠藕做的一個假身,只待有朝一日能將她的靈魂從這石頭中剝離開,重新為人。”

穆周山這才重新看向陸期,與他的眼神恰巧對上,道:“這麽多年,師叔卻在此時突然與我說這個,可是那鏡花之崖裏有能讓師叔如願以償之物,需要我代為取出?”

那雖然是問句,可是穆周山的語氣中已經滿是確定,似乎只是拋出一個話頭,好讓陸期告訴他究竟需要去做些什麽。

陸期點了點頭:“不愧是周山。”他還沒說什麽,竟就猜得八九不離十。

然後他離開了那冰床,到這洞穴的側方,用手指在空中輕輕點了幾下,就擺出了一張桌幾與兩塊圓座,招呼穆周山坐下;再不知從何處變出一壺茶水,擺出一副促膝長談的模樣。

穆周山不多猶豫就跟了過去。

待二人坐定,陸期吹了吹杯中並不存在的茶葉,問穆周山:“你聽說過天褚國嗎?”

穆周山猛然擡頭,正提著茶壺的手隨之一顫,便將那水潑灑到桌面上。

“看來是知道了。”陸期也未看他,只定定地凝視著手中的茶杯,仿佛水裏有什麽有趣的景象似的,慢慢轉動著道,“那你也一定知道天褚亡國的那一場大火吧。”

“那火以王宮城門為始,分為兩道火龍,一道向王宮深處燒去,另一道則一路燒至鄧瀘城門處,再從外側將整個鄧瀘包裹起來。當年繁華的鄧瀘城中有三分之二的百姓趕在烈火將整座王城吞噬前逃出了城門,可是那火龍途徑之處,卻有無數宅府,大部分都沒能來得及逃出來。

“只有一個例外,就是我們陸家。”

三百多年前,陸期那年剛滿十四歲沒幾日,最愛做的事就是撥算盤清賬,從小他便不喜讀書,人生的究極理想便是與他的父親一樣做個簡簡單單的商人,將家中那不大的酒館經營壯大。

他還有個十分可愛的妹妹名為陸知盼,原本要叫陸盼的,陸期覺得喊著與馬路牙子差別不大,就撒潑打諢求父母在中間加了一字。

別人家三歲的女娃還在牙牙念詩,他家的盼盼已經能報的一手好酒名了。

街坊鄰裏無人不知陸家長子有多麽疼愛這幺妹。

陸期最為期待的事情,便是弱冠之年從父親手中接過酒館生意,好好經營幾年,湊夠足夠的嫁妝,風風光光送陸知盼出嫁。

如果沒有那場妖火的話。

他不懂什麽政事,茶樓酒肆的客人們整日交流著四處打探來或真或假的消息,可陸期忙於後廚,亦或穿梭在桌椅之間,總難得聽完整什麽故事。

也是後來他什麽都失去之後,才明白神器與靈器到底什麽,將將弄清楚那天褚國主馳旭由何一念之差,導致整個王國無數百姓遭受那滅頂之災。

沒有人知道那場大火從何而來。

阜熙公主從城樓一躍而下後,原本的日麗風清蕩然無存,太陽被不知何時飄過來的烏雲遮擋起來,整座鄧瀘一瞬間被籠罩在了天昏地暗中。

然後就見阜熙公主的屍身周圍突然燃起了一片火焰,沿著她的身軀畫出了一道圈,那火離得她極近,卻沒有燃燒到她分毫。

烈烈火舌輕輕撫摸著她,仿佛在做最後的道別。

可是那溫情只持續了一彈指頃,隨後無風自起,蔓延到城門之下,然後一瞬間就將整座城樓吞噬進去。

城樓上站著許多人,幾十名護衛、大臣,還有天褚國主馳旭與太子馳樂,沒有一人來得及逃離,頃刻間全部葬身火海。

“天褚被滅後歷經幾年戰亂才有新國建立,鄧瀘土地上建立了新的王城,甚少有人主動談起天褚與鄧瀘妖火,只覺得晦氣不詳,但想來你既然知道天褚往事,就一定聽說過當日的慘狀。”

穆周山默不作聲。

陸期提及的每一個人、每一處地點,都是他曾經無比熟悉的。可他確實從別人口中才得知當日的一切,那時他正在邊疆與拿到他們陣圖的那扶族交戰,天褚輪滅的消息還未能傳至,他便早已戰死沙場。

穆周山早就不記得自己死前是什麽感受,可是這些年腦海中每次想起這件事的時候,總覺得百箭穿心也極不上阜熙的死給他帶來痛苦的萬分之一。

從前的阜熙天潢貴胄,高傲與嬌氣並存一體,宮墻深處嬌養出來的金絲雀,被樹葉劃一下手上都要紅一下午,嚷嚷個不停。

他不敢想象那樣小小的人兒,在他不在的地方究竟經歷了些什麽。

妖火四起的時候,她還有意識嗎?熯天熾地之下,她會再痛一次嗎?

陸期卻打斷他的思緒:“可我要說的,卻並不是這載入史冊的一篇。”

那日之前陸知盼在外玩得瘋了些,有天回家後就發起了高熱,燒了幾天也不見好,總是白日溫度下來些,日落後又燒上去,因此每天到了晚些時候,陸家長輩就回家照顧陸知盼,酒肆裏只留陸期一人。

陸家宅子就在那火龍一帶上,當陸期得知城中巨變時,從城北酒肆匆匆回家,一路上焦急萬分,他遠遠看去只大約知道那黑煙就在陸家附近的上空,卻還在隱隱期待那火沒有燒到自家,或是父母帶著知盼已經安然離開。

事與願違,陸期走得離家越近,見那街道模樣,便越是心驚。

可當他轉過街角,真正看到陸家的時候,卻又松了口氣。

周遭已經連成了一片火海,卻偏偏陸家安然無恙。

那時陸期還不知道何為異象,更不知道在修士們眼中來看,異象的發生就一定伴隨著神器或是靈器的降世。

他只是興奮地喊著“爹,娘!”狂奔進了陸家院子裏,卻走入了一片終生難忘的活地獄。

陸期一心念及的父母親倒在一片血海之中,而陸知盼正被一個鬢角花白、穿著一身天青色道袍的中年男子提在手中。

男子手中有一柄短劍,正要向陸知盼刺去。

天褚國常年籠罩在一片濃郁的靈力之下,不光吸引了尹兆的註意,也讓許多其它修真門派與世家紛紛趕來一探究竟。

隨著那些年天褚與各大門派的聯系越來越緊密,也因馳旭對靈器的嚴令下天褚全國與王城鄧瀘日漸昌盛,那籠罩在王宮之上的靈力在十幾年間越來越壯大。

可是這麽多年,沒有一個修士成功在鄧瀘發現任何異象,收覆一件神器。許多修士掃興而歸,卻仍有部分長久地留在了鄧瀘。

在鄧瀘覆滅的那一日,他們終於等來了朝思暮想的“異象”。

所有人都在倉皇出逃,註意到陸家的是兩個小門派的修士。他們在天褚蹲守了近十年,修為荒廢了不少,見那妖火襲來無論用什麽法術與寶物竟都無法澆滅它一絲半點,便也隨著百姓一同逃竄。

可是對神器與靈器的渴望,到底還是戰勝了對妖火的恐懼。

他們用探查靈器的器具將陸家掃了個遍,一無所獲。可是區區凡人一家三口,怎麽可能唯獨在這烈火中毫發無傷呢?

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性後,兩個修士就將目光放到了陸家人身上。

陸父擋在娘倆身前,陸知盼高熱不退,又頻繁遭受驚嚇,此刻已經昏睡在陸母懷中。修士們不死心地用器具在他們三人身上掃過後,其中一個年輕一些的修士突然劃開自己的指尖,將血滴到了陸父頭上。

無事發生。

眼看著遠處天邊被那愈演愈烈的大火映得血紅,濃煙遍布空中,二人再也等不下去,就憤恨地將怒火灑在了陸家人身上。

他們荒廢那麽多年,被發配到這完全不利於修行的地方一待就是十年,天褚都亡了,卻還是什麽都沒有得到!

那柄短劍,就這樣被主人帶著洩憤的目的刺入了陸父的胸膛,再是陸母,最後……

“不——”

陸期不知從何而起的力量,肺腑中全是嗆人的塵煙味,每一次呼吸都十分的沈重,他卻急喘著大步向前,撲向陸知盼的地方。

可是太遠了,陸期如何努力,都跑不過那短劍的速度。

他從修士手中奪下的,是一具被利刃貫穿後鮮血沾染全身的滾燙身軀。

陸期不敢置信地用手堵住陸知盼腹部可怖的傷口,將她奪回的時候,那修士的劍劃破了他的手掌,陸期卻全然不知。

正當那修士對著陸期舉起短劍的瞬間,幻象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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